從《史記·周本紀》《史記·吳太伯世家》《史記·魯周公世家》《史記·管蔡世家》《史記·衛(wèi)康叔世家》《史記·三王世家》的相關(guān)記載看，司馬遷對康叔封周初在朝廷中的地位的表述，是有一定矛盾的，盡管司馬遷自己在《史記》不同篇目中對闕失有所補正，但由于相關(guān)史料出現(xiàn)在不同篇目中，人們可能只看其中的一兩篇，或者這些篇目都看到了，但沒有互相對比，很容易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造成認知上的混亂，甚至錯誤。除了司馬遷自己所作補正外，《尚書》《左傳》《逸周書》《白虎通德論》及金文中的相關(guān)記載，也可以補正《史記》中的一些疏失。我們把相關(guān)記載一一勾稽出來，通過對比分析，即能顯示康叔封西周初在朝廷中的獨特地位。

引起后人認知混亂的的記載出現(xiàn)在《史記·管蔡世家》中，文中說：“武王已克殷紂，平天下，封功臣昆弟。于是封叔鮮于管，封叔度于蔡，二人相紂子武庚祿父，治殷遺民。封叔旦于魯而相周，為周公。封叔振鐸于曹，封叔武于成，封叔處于霍。康叔封、冉季載皆少，未得封。”對于“少未得封”之說，我們可以通過司馬遷在《史記》中其他篇目的記載，及有關(guān)典籍的記載，來證明這種說法的錯誤。

西周初年，大的分封活動有兩次，一次是在武王伐紂滅殷踐位之后，一次是周公輔成王平定“三監(jiān)”之亂后。史料可證明，康叔正是在武王滅殷踐位之后就封在康城的?！妒酚?周本記》：“命宗祝享祠于軍，乃罷兵西歸。行狩，記政事，作《武成》。封諸侯，班賜宗彝，作《分殷之器物》。武王追思先圣王，乃褒封神農(nóng)之后于焦，黃帝之后于祝，帝堯之后于薊，帝舜之后于陳，大禹之后于杞。于是封功臣謀士，而師尚父為首封。封尚父于營丘，曰齊；封弟周公旦于曲阜，曰魯；封召公奭于燕，封弟叔鮮于管，封弟叔度于蔡，余各以次受封?！薄妒酚涺斨芄兰摇罚骸氨榉夤Τ技巴掌菡摺！敝劣谶@次分封的時間，最晚也只能在武王滅殷的第二年?！吨軙?作雒解》記載：“武王克殷，既歸，乃歲十二月崩鎬?！薄妒酚?封禪書》：“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寧而崩?！薄吨駮o年》：“武王十三年，遂大封諸侯?！蔽渫鯗缫笫鞘甓录鬃樱晔罗o世，因此，第一次分封的時間應在克殷罷兵西歸之后，即克殷第二年。對此，《左傳》中有明確記載?！蹲髠?昭公二十八年》：“武王克商，光有天下，其兄弟之國者十有五人，姬姓之國者四十人，皆舉親也?！倍叭O(jiān)之亂”平定后，《史記·衛(wèi)康叔世家》中這樣記載：“管叔、蔡叔疑周公，乃與武庚祿父作亂，欲攻成周。周公旦以成王命興師伐殷，殺武庚祿父、管叔，放蔡叔，以武庚遺民封康叔為衛(wèi)君，居河、淇間故商墟?！比舴谴饲胺饪担蝸砜凳逯Q？駢宇蹇為《史記》作注時亦針對“康叔封、冉季載皆少，未得封”指出：“記載有誤。一九三二年在河南（筆者注：河南?？h辛村西周衛(wèi)國貴族墓地）出土了康侯豐方鼎、康侯刀、康侯斤、康侯矛、康侯觶、康侯罍等器，足證《管蔡世家》記載有誤?！币驗閺钠髅涂梢钥闯?，這些器物是康叔封康時的器物。另外還有一件器物“康侯簋”，其上的銘文曰：“王朿伐商邑，徙令康矦圗于衞?！薄皥E”即“啚”，今天寫作“鄙”，本義是邊邑，也可解作封邑，“啚于衞”就是封到衛(wèi)國。而一“徙”字說明，到衛(wèi)地是改變封地。而在“啚于衞”前，叔封已被稱康叔，說明一定是被封在康，才會有“康叔”之稱，就像叔鮮封在管稱管叔，叔度封在蔡稱蔡叔一樣。反過來說，若無封國，沒有被封在“康”，前面不應有“康”字，也就不能稱“康叔封”，而只能稱“叔封”，而作衛(wèi)君，也應該直接稱封衛(wèi)，前面不應加一“徙”字。

我們在從時間上來推斷“少未得封”說的謬誤?！渡袝髠鳌罚骸爸芄珨z政，一年救亂，二年克殷，三年踐奄，四年建侯于衛(wèi)?！敝芄珨z政是在成王元年，克殷在成王二年，而康叔就是克殷戰(zhàn)爭的參與者，他統(tǒng)帥的軍隊是輔佐周公東征的重要力量?！妒酚洝と跏兰摇罚骸翱凳搴吹摳钢y，伯禽殄淮夷之亂?！边B司馬遷自己都承認，康叔率軍參加了平定“三監(jiān)之亂”的戰(zhàn)爭，而此時距武王十三年至多二年或不足二年。武王十三年大封諸侯時，康叔年紀確實不大，《史記·三王世家》中說：“武王繼體，周公輔成王，其八人皆以祖考尊建為大國?？凳逯暧?，周公在三公之位，而伯禽據(jù)國于魯，蓋爵命之時，未至成人?！惫耪叱扇酥Y要晚于現(xiàn)代?！抖Y記·曲禮》：“男子二十冠而字?！薄抖Y記·內(nèi)則》：“女子十五而筓?！惫?、筓之后，表示成人。但天子、諸侯因要承擔重任，十二歲即可行冠禮。從《三王世家》中可以看出兩點：其一，“其八人皆以祖考尊建為大國”，八人即文王十位嫡子中除伯邑考、武王發(fā)之外的人，連比康叔更小的冉季載都包含在內(nèi)，這與《史記·管蔡世家》中“幼未得封”的記載迥異，應是司馬遷自己對《管蔡世家》中記載失誤的補正，因為司馬遷自己也知道，天子之子身份貴重，即使在襁褓之中，亦不影響受封。成王即幼年登位，更有說其即位時“在襁褓之中。”其二，“蓋爵命之時，未至成人”，受封建國之時，未加冠，但年齡亦不會太小，否則兩年之后，不會成為參與平定“三監(jiān)之亂”的重要將領(lǐng)。人之稟賦不同，自古及今，早慧而堪當大任的人不勝枚舉。

在西周革故鼎新的各種大型活動中，康叔的參與程度既證明年少未得封之說的謬誤，也顯示出康叔在當時朝廷中已占據(jù)了重要地位。

《史記·周本紀》：“其明日，除道，修社及商紂宮。及期，百夫荷罕旗以先驅(qū)。武王弟叔振鐸奉陳常車，周公旦把大鉞，畢公把小鉞，以夾武王。散宜生、太顛、閎夭皆執(zhí)劍以衛(wèi)武王。既入，立于社南大卒之左，左右畢從。毛叔鄭奉明水，衛(wèi)康叔封布茲，召公奭贊采，師尚父牽牲。尹佚策祝曰：‘殷之末孫季紂，殄廢先王明德，侮蔑神祇不祀，昏暴商邑百姓，其章顯聞于天皇上帝?！谑俏渫踉侔莼自唬骸吒竺?，革殷，受天明命?！渫踉侔莼祝顺?。”

《逸周書·克殷解》曰：“及期，百夫荷素質(zhì)之旗于王前，叔振奏拜假，又陳常車。周公把大鉞、召公把小鉞以夾王。泰顛、閎夭皆執(zhí)輕呂以奏（奏：衛(wèi)）王。王入，即位于社大卒之左。群臣畢從。毛叔鄭奉明水，衛(wèi)叔傅禮。召公奭贊采，師尚父牽牲。尹逸筴曰：‘殷末孫受，德迷先成湯之明，侮滅神祇不祀，昏暴商邑百姓，其彰顯聞于昊天上帝。’周公再拜稽首，乃出。立王子武庚，命管叔相。乃命召公釋箕子之囚，命畢公、衛(wèi)叔出百姓之囚。乃命南宮忽振鹿臺之財，巨橋之粟。乃命南宮伯達、史佚遷九鼎三巫。乃命閎夭封比干之墓。乃命宗祀崇賓，饗禱之于軍，乃班。”

《史記·齊太公世家》：“明日，武王立于社，群公奉明水，衛(wèi)康叔封布采席，師尚父牽牲，史佚策祝，以告神討紂之罪。散鹿臺之錢，發(fā)鉅橋之粟，以振貧民。封比干墓，釋箕子囚。遷九鼎，修周政，與天下更始。”

三處記載各有異同，但其中都活躍著康叔的身影?？凳迥軅?cè)身于這場奠定大周800余年國祚的活動中，他在朝廷中占據(jù)重要地位是確定無疑的。因為參加活動的，一是武王部分嫡親兄弟，二是朝廷的元老重臣。周公、召公、畢公后來成為三公，康叔后來除了擔任衛(wèi)君，還是王朝卿士。其他參與者也是“文王四友”、“周初八士”里的人物，總之都稱得上是朝廷的柱石之臣。而且從武王在位到成康時代，隨著康叔對朝廷的貢獻越來越大，他在朝廷中的地位還在不斷提升。

康叔封衛(wèi)也就是衛(wèi)國立國時間，古代典籍上記載也非常清楚?！对娊?jīng)·邶鄘衛(wèi)譜》：“周公居攝二年伐管蔡，四年建侯于衛(wèi)?！薄抖Y記·文王世子》唐孔穎達《正義》：“居攝四年，封康叔，作《康誥》?！边@些記載，與《尚書大傳》中“四年建侯于衛(wèi)”的說法契合。周公前1045年居攝，四年之后為前1042年，這就是衛(wèi)國立國的準確時間。

從封域大小上，更能看出康叔在當時地位的重要。《史記·漢興以來諸侯年表》：“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然封伯禽、康叔于魯、衛(wèi)，地各四百里，親親之義，褒有德也?！卑础抖Y記·王制》規(guī)定，公、候封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方四百里的封地，惟周公、康叔可以得到?！妒酚洝斨芄兰摇罚骸胺庵芄┯谏訇恢撉?，是為魯公，周公不就封，留佐武王。”“于是卒相成王，而使其子伯禽代就封于魯?！辈菔谴芄芾矸獾氐?，并不是實際的受封者，他手中也沒有那么大的軍權(quán)，地位當然沒法與康叔相比。衛(wèi)國之境，北跨大河，直至今河北南部，西至太行，東至今山東之境，南至圃田，衛(wèi)國與周公所封之魯國，成為西周初最大的封國。再者，還可以拿其他的功臣、貴戚作比較。姜尚以相父之尊，叔虞以武王子、成王弟之貴，封地皆百里。兩相較之，康叔在西周初地位之尊貴不是顯而易見嗎？

康叔徙封衛(wèi)國之時，周公又代成王向康叔頒布三篇誥詞—《康誥》、《酒誥》、《梓材》?！犊嫡a》中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德慎伐。乃寡兄勖，肆汝小子封在茲東土?！边@是康叔為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最早最明確的記載。這處記載還說明，康叔在徙封衛(wèi)地成為衛(wèi)國開國之君的同時，更貴為孟侯—東方諸侯之長，被賦予了代天子鎮(zhèn)撫東方，管轄東方諸侯的權(quán)力。

《史記·燕召公世家》：“自陜以西，召公主之，自陜以東，周公主之?！惫茌牭膮^(qū)域，是和西周的三大軍事集團相聯(lián)系的。西周初的武裝力量，有西六師，拱衛(wèi)宗周；成周八師，鎮(zhèn)撫洛陽及周邊；衛(wèi)國封國后，居殷商舊地，康叔統(tǒng)帥殷八師，鎮(zhèn)撫殷商舊地及東方。衛(wèi)國成了周王朝在東方的重要屏障，殷八師成了拱衛(wèi)朝廷的重要支柱。我們判斷西周初大臣的地位高低，主要看他們對權(quán)力的掌控，而對軍隊的掌控又是其中的關(guān)鍵。周公、召公分陜而治，召公統(tǒng)帥西六師，周公統(tǒng)帥成周八師，康叔徙封衛(wèi)國后，統(tǒng)帥殷八師，當然是西周初最有權(quán)勢的人物之一?！栋谆⑼ǖ抡摗し夤睢吩谡劦街?、召二公分陜而治時，還強調(diào)“使圣人主其難者，圣者主其易者?！笔ト水斎恢傅氖侵芄?。關(guān)中之地久沐大周教化，是容易治理之地。周公治理以洛邑為中心的地區(qū)和南方江漢地區(qū)，這些地區(qū)或遠離京師，或初歸王化，治理當然不易。但最不易治理的是康叔徙封后所管理的殷商舊地。周初殷人懷念故國，不肯歸附，多次發(fā)生叛亂。而且殷商末期，紂王酗酒亂德，社會風氣遭到極大破壞，康叔肩負治理穩(wěn)定殷商舊地、代天子鎮(zhèn)撫東方的重任，擔子可謂最重。派年輕的康叔治理殷商舊地，這充分體現(xiàn)了周王室對他的信任和倚重。

武王辭世后，周公輔成王，攝政，康叔在朝中的地位愈發(fā)重要。在周公嫡親兄弟中，他與康叔的關(guān)系是最親厚的。這種關(guān)系，不單單是兄弟私交，是建立在政見上的。周公在《康誥》中說：“惟汝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朕心朕德，惟爾知?！薄犊嫡a》《酒誥》《梓材》是周公交給康叔系列的治國方略，康叔對這些治國方略的貫徹是很到位的，這種治國方略影響深遠，使衛(wèi)國在西周時代一直保持大國地位?！墩撜Z·子路》：“子曰：‘魯衛(wèi)之政，兄弟也。’魏何宴《論語集解》引包咸曰：‘魯，周公之封；衛(wèi)，康叔之封。周公、康叔既為兄弟，康叔睦于周公，其國之政亦如兄弟?！笨凳逶谖髦苷嫌绊懸徊讲綌U大，不僅僅是他與周公關(guān)系親睦，政見契合，而是取決于令人信服的德行和治國理政的才能與治績，對此，古代典籍中有很多記載。

康叔治理衛(wèi)國，能明德慎罰，百姓和集，人心悅服，使衛(wèi)國成了當時最強盛的諸侯國。《史記·衛(wèi)康叔世家》：“周公旦懼康叔齒少，乃申告康叔曰：‘必求殷之賢人君子長者，問其先殷所以興，所以亡，而務愛民。’告以紂所以亡者以淫于酒，酒之失，婦人是用，故紂之亂自此始。為《梓材》，示君子可法則。故謂之《康誥》《酒誥》《梓材》以命之?？凳逯畤?，即以此命，能和集其民，民大說（說：悅）。”和，一指依附，二指和諧、和睦，即古人常說的“上下同欲?！薄秾O子·謀攻》：“上下同欲者勝?！奔浮皭偨鴣磉h。”《韓非子·難三》記載，葉國公子子高問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悅近而來遠。”和集、悅服，達到了治國的最高境界?！妒酚洝ばl(wèi)康叔世家》：“成王長，用事，舉康叔為周司寇，賜衛(wèi)寶祭器，以章（章：彰）有德?！薄妒酚洝す懿淌兰摇酚涊d：“冉季、康叔皆有馴行（馴行：善行），于是周公舉康叔為周司寇，冉季為周司空，以佐成王治，皆有令名于天下?！笨凳宄藶樾l(wèi)國之君、殷八師統(tǒng)帥外，又成為朝廷六卿之一，參與朝政?！渡袝ゎ櫭分杏钟涊d，成王臨終時，康叔又是接受托孤的大臣。他輔佐兩代帝王，為“刑錯（錯：同措，放棄）四十年不用”的“成康之治”做出了突出貢獻。

在《史記·三王世家》中，漢武帝更是以“制”的形式，對康叔表達了仰慕之情。制又稱制誥、制敕，指皇帝的詔令。《史記三王世家》：“（武帝）制曰：‘康叔親屬有十而獨尊者，褒有德也。周公祭天命郊，故魯有白牡、骍剛（骍剛：赤脊，周天子祭祀用的犧牲）之牲，群公不毛，賢不肖差也。高山仰止，景行向之，朕甚慕焉?！庇H屬有十，指嫡親十兄弟。為什么武帝說康叔“獨尊”？因為在武帝心中，是有前提條件的。文王長子伯邑考早死，武王貴為天子，周公為攝政，不能列入比較范圍。其余七兄弟中，康叔據(jù)有最大封地，為一國之君，東方諸侯之長，三大禁軍之一殷八師統(tǒng)帥，朝廷卿士，稱其獨尊是名副其實的。獨尊還有一個重要的前提，就是康叔有德。康叔獨尊的表述，沿用的是《左傳》中的說法。《左傳·定公四年》：“武王之母弟八人，周公為太宰，康叔為司寇，冉季為司空，五叔無官，豈尚年哉！”周公之外，管叔、蔡叔、曹叔、郕叔、霍叔、冉季，地位都無法與康叔相比，因此《白虎通德論·封公侯》在談到周初大分封是為了體現(xiàn)親親之義時，才單單提到康叔，司馬遷在《史記·三王世家》中才敢斷言康叔獨尊。此后500余年，人們還是不忘康叔的德行。魯定公四年（前506年），晉國在皋鼬與諸侯會盟，子行敬子推薦祝陀輔佐靈公參與會盟。會盟開始前，衛(wèi)國君臣聽說會盟歃血時要把蔡國安排在衛(wèi)國的前面，衛(wèi)國君臣認為這種安排影響了衛(wèi)國在諸侯國中的地位和尊嚴。祝陀私下拜見參與會盟的周王室大臣萇弘。萇弘在周王室執(zhí)掌歷數(shù)五十余年，此次以王室大臣身份與會，利于以公證人身份出現(xiàn)。萇弘說：“蔡叔，康叔之兄也，先衛(wèi)，不亦可乎？”子魚（子魚：祝陀字子魚）曰：“以先王觀之，則尚德也。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選建明德，以藩屏周?！背赏踉谶x建能捍衛(wèi)周王室大臣給予極重封賞的時候，周公、康叔、唐叔虞同受大封，考慮的就不是年齡。祝陀說：“武王之母弟八人，周公為太宰，康叔為司寇，冉季為司空，五叔（五叔：其余兄弟五人）無官，豈尚年哉？”祝陀還舉例說：“晉文公為踐土之盟，成公不在，夷叔（夷叔：成公弟叔武），其母弟也，猶先蔡，其載書（載書：記載盟誓的文書）云：王若曰：‘晉重、魯申、衛(wèi)武、蔡甲午、鄭捷、齊潘、宋王臣、莒期’，藏在周府，可復視也?！睍遂ρ獣r的順序是晉國、魯國、衛(wèi)國、蔡國、鄭國、齊國、莒國，而且有當時的文書可以驗看。踐土之盟時，叔武以成公幼弟的身份與盟，其他參與者都是一國之君，歃血時衛(wèi)國還排在蔡國的前面，深層的原因是周初大封時，康叔憑德行和功績超越了五位兄長，而且這種地位500余年后還一直影響著衛(wèi)國。

《史記·吳太伯世家》：“四年（四年：魯襄公二十九年，前544年）吳使季扎聘于魯，請觀周樂。為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猶未也。然勤而不怨?！琛囤贰多{》《衛(wèi)》，曰：‘美哉，淵乎，憂而不困者也。吾聞衛(wèi)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衛(wèi)風乎？’”裴骃《史記集解》引杜豫曰：“康叔、武公，皆衛(wèi)之令德（令德：美德）君也?！?/p>

吳國賢公子季扎到魯國行聘問之禮，當樂工為他演奏《邶風》、《鄘風》、《衛(wèi)風》中的樂曲時，他稱贊樂曲美妙動聽且含義深遠。雖然樂曲中流露出憂思，但沒有完全被憂思困擾。他判斷出樂工演奏的是衛(wèi)風中的樂曲，并斷言只有長期受康叔、武公德政的滋養(yǎng)，才能產(chǎn)生這樣的樂曲。孔穎達在《春秋左傳正義》中也認為，康叔、武公德化促成良風善政，影響深遠，故衛(wèi)國雖然經(jīng)歷宣公政教混亂、懿公亡國，國家憂患不斷，但衛(wèi)人仍能“秉義而不困”，也就是保持一種堅守道義而不沉淪的精神，在道德選擇上沒有偏離正確軌道。這種精神，是維系衛(wèi)國八百多年國運的根本。吳賢公子季扎見靈公周圍人才濟濟，就斷言：“衛(wèi)多君子，其國無患?！贝_實，在衛(wèi)國800余年的歷史上，忠臣烈士層出不窮。義代兄死的公子壽，勇于赴難的太子伋，大義滅親的石碏，成公難中生死不離的寧俞，為使國家免除禍患以命相搏的孔達，用肉體掩護靈公的公子荊，尸諫的史?，在衛(wèi)國政壇上帶來的都是一股股清流?！抖Y記·樂記》中說：“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還強調(diào)：“聲音之道，與政通矣。樂者，通倫理者也。審樂而知政?！薄睹娬x序》也說：“若政遇醇和，則歡娛被于朝野；時當殘黷，亦怨刺形于詠歌。”因此，一國有一國之政，一國有一國之風。有什么樣的政教，就有什么樣的音樂。只有衛(wèi)國這片獨特的國土，才孕育出了《邶風》《鄘風》《衛(wèi)風》這三十九首詩?？凳寤钴S在西周初的政壇上，他的德政、德化不但滋養(yǎng)了衛(wèi)國，使衛(wèi)國保持八百三十四年的超長國祚，而且到后世還有很大的影響。由此可知，康叔在西周初政壇上之所以能占據(jù)那么重要的地位，絕不是僅僅因為他是天潢貴胄，天生身份高貴，又和攝政的周公旦保持親睦的關(guān)系，憑借的是崇高的德行和出眾的才能、功績。

(作者：康鎮(zhèn)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