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康白情(1896-1959)字洪章,四川安岳縣來鳳鄉(xiāng)人。他既是“五四”運動時的學生領袖人物,也是中國新文學運動中新詩創(chuàng)作成就突出的一位。時任北洋政府司法總長、教育總長的章士釗評論:新文學運動中,散文成就最高的是周作人,新詩成就最大的是康白情。梁實秋、胡適及朱自清,也都曾對其新詩創(chuàng)作有過較高評價。1918年6月,李大釗等北大教授組織“少年中國學會”,惲代英、鄧中夏、高君宇、蔡和森、趙世炎、張聞天、沈澤民等后來的中共領導人都是學會會員,康白情也在其列。同時,受《新青年》的影響,康白情協(xié)同傅斯年、羅家倫等人組織“新潮社”,創(chuàng)辦《新潮》月刊,并任《新潮》的干事,先后發(fā)表了《草兒在前,鞭兒在后》《女工之歌》等白話詩。 1919年春,北大學生會成立,康白情為學生會領袖之一,直接參與了震驚世界的“五四”事件謀劃。“五四”事件發(fā)展成全國運動之后,康白情率領北京學生代表團赴南京請愿。1920年10月,經蔡元培、蔣夢麟、胡適等人推薦協(xié)調,他與段錫朋、羅家倫、周炳琳、汪敬熙等五個學生領袖,前往美國留學??蛋浊槿サ氖前乜死又荽髮W,選修的是“近年社會改造學說”。期間,他不斷有詩作,亦熱心社會活動。1926年回國后,仍忙碌于社會活動,然時勢已變,屢屢受挫,潦倒中投身教育,先后在山東、廣州、廈門的多所高校任教。新中國成立后,曾在中山大學、華南師范大學中文系任文學教授。1957年被劃為右派,1959年返回老家四川途中病逝,1979年獲平反?!犊凳衔幕?016年1期曾登載周寧欽《康白情:中國新詩的開拓者之一》一文,對其一生做過簡介。為讓更多人了解這位曾為中國新文學運動做出貢獻的康姓前輩的詩歌創(chuàng)作,并感受其中蘊含的康姓人世代秉承的優(yōu)良家風,我們自本期起,特在此欄目連續(xù)選載諸孝正、陳卓團《康白情新詩全編》(花城出版社,1990年版)收入的詩作,同時向二位編者表示感謝。
雪 后
雪后北河沿的晚上,沒有軋軋的車聲,嚦嚦的歌聲,啞啞的鳥聲,……
也沒有第二個人在那里走路。
雪壓的石橋,雪鋪的河面,雪花凌亂的河沿,……
一片瑩光,——襯出那黑影迷離的兩行稀樹。
遠天接地,彌望模糊。
隔岸長垣如帶,露出了垣外遮不盡的林梢;更綴上斷斷續(xù)續(xù)的殘燈,——看到燈窮,知是長垣盡處。
兀的不是一副畫圖!
人在畫中行,
還把格呀格的腳聲,偷閑暗數(shù),——一步!……兩步!……三步!……
怎么?好像不是走在這里樣呢?
溜來欲滑,踩去還酥,——
記取絨絨春早江南路。
忽見有淡淡的影兒,
才知道中天月色如許。
(八年一月十一日)
原載1919年3月1日《新潮》第一卷3號
“棒子面”
“棒子面”,餑餑的一種,用玉蜀黍粉做成,算是北方食料的最下而最賤的。
擔犁的耕牛,不曾嘗了一顆粗米飯;
日夜不停梭的織娘們,凍瘃了腳尖手腕;
起華屋的木工土工泥工們,露宿在別人家的屋檐。……
這制造文明的,不配享受文明呵,——是天然;
難怪他烤燒餅的哥哥,頓頓都吃著“棒子面”。
原載1919年3月1日《新潮》第1卷3期
先生和聽差
聽差的手和腳,是先生的手和腳;
先生們的事,就是聽差的事。
東屋子的先生叫加煤;
西屋子的先生叫送信到郵政局;
北屋子的先生叫掃地。
聽差忙亂了一會兒。
西屋子的先生可不樂意了,——
“聽差!淘米呢?
鬧的干么去了!”
聽差回說:
“加著煤呢!
一會兒就去。”
“加煤是事,淘米不是事?
真不是東西!
干不了就去罷!”
有軟軟的聲兒說,
“兩只腳!……兩只手!……
不要也只索去!”
“去么?——你去!
我有錢買的了鬼挑擔!
你去!你去!……”
停了一會兒,只聽見廚房里淅呀淅的米響,
再沒聽見一些些兒人的聲氣。
原載1919年3月1日《新潮》第1卷3期
草兒在前
草兒在前,
鞭兒在后。
那喘吁吁的耕牛,
正擔著犁鳶,
?著白眼,
帶水拖泥,
在那里“一東二冬”的走著。
“呼——呼……”
“牛吔,你不要嘆氣,
快犁快犁,
我把草兒給你,”
“呼——呼……”
“牛吔,快犁快犁,
你還要嘆氣,
我把鞭兒抽你,”
牛呵!
人呵!
草兒在前,
鞭兒在后。
(1919年2月1日,北京)
風里的蜘蛛
竹韻閣閣,
杏花滿天,
檐角上一個帶絲的蜘蛛兒,
乘風飛上杏尖。
杏丫把絲兒掛住;
他盡過橋般的來去。
幾度折橋,——
都被無情的風妒。
“怕你風妒
還等你風再來絮!”
(原載1919年4月1日《新潮》第1卷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