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和童年生活有關(guān),我對大自然一直情有獨鐘。
我的老家是正定有名的魚米之鄉(xiāng),村南遍布泉水,流經(jīng)正定古城的周漢河,就發(fā)源于這里的周泉和韓泉。正是這些涓涓涌出的泉水,孕育出了大大小小的池塘和緩緩 流淌的小河;這里盛產(chǎn)稻米、蓮藕,有成群結(jié)隊的魚蝦在墨綠色的水草間游弋,因此被稱作“正定小江南”。辛棄疾的“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楊萬里 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仿佛就是我們村南景色的寫照。
春天,我和小伙伴們在水田里挖地梨掘茨菇,這是水鄉(xiāng)特有的美食,煮熟后清香盈口。夏天,這里更是小孩子們的天堂,嗅著稻花的幽香,聽著青蛙此起彼伏的鳴唱,我們下河玩水,摸魚,樂此不疲。
村北卻是旱地,和平原上其他村莊無異。我家住在村邊上,屋后就是大片的棉花地、玉米地。傍晚時分,我喜歡站到屋頂上,看溶金般的落日和黛青色的遠山如何構(gòu) 成一幅絕美的夕照圖;看晚霞為莊稼披一層金黃色光澤。我曾夢想將來當(dāng)畫家,用彩筆把家鄉(xiāng)的風(fēng)景畫到紙上。我的審美啟蒙就來自家鄉(xiāng)的風(fēng)物,來自那多姿多彩、 美輪美奐的大自然。
我喜歡王維的山水詩,喜歡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那份閑適和陶然忘機的心態(tài);更喜歡魯迅、沈從文、孫犁、賈大山等創(chuàng)作的鄉(xiāng)土小說;還喜歡寫出 《原鄉(xiāng)人》的臺灣小說家鐘理和,他那句“原鄉(xiāng)人的血,只有流返原鄉(xiāng),才會停止沸騰”,說出了他與故土割舍不斷的赤子情懷。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越來越喜歡陸游的那首《小園》:村南村北鵓鴣聲,水刺新秧漫漫平;行遍天涯千萬里,卻從鄰父學(xué)春耕。不只是覺得詩中的意境近似我老家的景色,更從中讀出一種人生的滄桑和詩人對故土的依戀,每每品讀都讓我感慨系之。
來城里工作已近三十年,但一提起筆,跳進腦際的依然是鄉(xiāng)土的場景與人物。原來,童年的記憶已經(jīng)在我心中扎了根,扎得很深很牢,什么力量都無法撼動。是因為 故鄉(xiāng)太純美太如詩如畫的緣故吧?而且提供給我的藝術(shù)滋養(yǎng)也格外強大和豐盈。后來,我去過許多地方,無論景色有多美,在我眼里遠不及故鄉(xiāng)的風(fēng)光,其中不排除 “月是故鄉(xiāng)明”的感情因素,但也是實情。故鄉(xiāng)的小河、池塘,因為那不停噴涌的泉水,更多了幾分靈動和原生態(tài)。那水,是可以隨意掬一捧來喝的,它清涼爽口, 一點不亞于今天的礦泉水。難得在北方,有那么一塊秀麗純凈的水鄉(xiāng)。然而,令人無比惋惜的是,從前的魚米之鄉(xiāng)已不復(fù)存在。改變它的,正是人類的饜欲和對大自 然無節(jié)制的索取。心里總抹不去一個想法,如果今天那景色依舊,一定是著名的旅游觀光景點了。
我在城里住的是平房。平房接近地氣,雖說院落不大,房子也簡陋,卻生活得有滋有味。
每年春天,我和妻子都要沐浴著明媚的陽光,登上屋頂摘香椿。那是春天送給我們的第一份禮物,香椿炒雞蛋和香椿拌豆腐,是我們難忘的美味。
我們還在院墻下面種了幾棵絲瓜和扁豆。我和妻子給它們澆水時,也投去期盼的目光。它們漸漸長高了,順著布條,爬上墻頭。這時,空氣中夏天的味道愈加濃烈, 往往是絲瓜率先開花,那花黃燦燦的,迎著陽光直晃人的眼睛。扁豆花兒開得稍晚一些,一串串像點起的紫色燈籠。中午時分,總有蜜蜂嗡嗡叫著飛來采蜜,這時的 小院顯得愈加靜謐??諝庵幸哺≈豢|幽香,分不清是絲瓜的,還是扁豆的。
平時看書寫作累了,我就來到院里,面對一墻頭的扁豆和絲瓜,仿佛又回到童年,回到了鄉(xiāng)下的記憶里,身心頓時得以放松。在我眼中,這些悄然怒放的絲瓜花、扁豆花,一點不比那些名貴花遜色,它們不僅給人帶來視覺享受,還會送上豐碩的果實。
絲瓜總是特立獨行,是一根根地垂下來的,誰也不理誰,有一種各自為戰(zhàn)的傲慢;扁豆卻是扎堆的,一簇簇一串串,熱鬧非凡。我們做炒絲瓜,也做扁豆鹵面,因為 是純天然的綠色菜蔬,又是親手種的,吃起來自然別有一番滋味。雖說宴席上難覓它們的蹤影,但我認為,它們更代表著鄉(xiāng)土,是家常菜中的家常菜,代表了那種屬 于家的溫馨和親切。這也許是小時候吃慣了母親做的炒絲瓜和炒扁豆的緣故吧。有絲瓜和扁豆相伴的夏天,才是真正的夏天。這時候,我才感到夏天是那么具體,具 體得可以觸摸。絲瓜和扁豆,仿佛已成為我和鄉(xiāng)土與大自然聯(lián)系的紐帶,也是我從生活中汲取創(chuàng)作養(yǎng)分的根脈。
徐悲鴻在談繪畫技巧時曾說:“下筆不靈看飛燕,行文無緒看花開。”花開花落,四季更替,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天下萬物,無出其右。老子就從這大自然的 變化中,發(fā)現(xiàn)和總結(jié)出了社會人生規(guī)律,寫出了被譽為“萬經(jīng)之經(jīng)”的《道德經(jīng)》。“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也就是說,宇宙天地間萬事萬物,皆 效法或遵循自然規(guī)律。古代文論家劉勰在他的《文心雕龍》中,也論述了文學(xué)與自然的密切關(guān)系。因此,大自然就是一本玄奧至極的大書,值得人們窮盡畢生去親近 和閱讀。
(轉(zhuǎn)自《河北康氏網(wǎng)》)